北纬二十九°

最后一个春天

犯罪邀请 (下)

“宋亚轩,男,21岁,三年前从柯蒂斯音乐学院毕业,成绩优异,院长对他的评价颇高——‘在音符上翩翩起舞的小天才’,啧,”探员甲摇摇头,继续念手里的档案:“毕业后进入首都第一交响乐团,曾受邀在圣伦斯学院的三十周年庆典上演出——诶,等等,那不是你的母校吗老大?”

 

刘耀文手里的笔停下,眉头深锁。那场看了一半的音乐会上的确有一位首席钢琴师,可他脑海里只依稀剩一个黑色燕尾服的侧颜剪影,其余毫无印象。

 

他揉了揉太阳穴,长出一口气:“继续。”

 

“哦,好的。然后——同年,父母在外出时不幸遭遇车祸双亡,他在次月的一次私人小型音乐会上突然消失。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,就已经是大检察官的‘笼中鸟’了。”

 

“而且……唐姐说,她跟过那起车祸的案子,怀疑不是意外,”探员甲说着,抬起头偷觑了下他们老大越来越阴沉的脸色:“但是一直没有找到证据。”

 

刘耀文咔哒合上笔帽,扔在桌上,突然一阵莫名的烦躁。

 

“先放下吧。我去看看小唐查到了什么。”

 

 

 

“这确实是一对内线电话机,有呼叫、定时拨号、留言三个功能。但比较奇怪的是,浴室里的那台似乎烧坏了,线路可以打通,却不会有响铃。刚刚问了女佣,据她说,案发前一周左右电话机曾经坏过一次,当时有找人来修,照理说应当是好的。”

 

“是谁找的修理工?”

 

“宋亚轩?不过当时大检察官也在场。怎么,老大,这个修理工有问题?”

 

“我不确定,”刘耀文说着又皱了皱眉:“门廊上的监控有拍到修理工的脸吗?”

 

“拍是拍到了,不过——”小唐为难地停了停:“因为一些‘你懂的’原因,门廊的监控备份,每周一次,自动清除。”

 

刑侦科办公室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。刘耀文看着窗外逐渐黯淡的天色,摆了摆手:“今天先到这儿吧。散了。”

 

众人答了声是,七手八脚地开始收拾东西。刘耀文刚刚转身迈出门,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。

 

他掏出一看,是宋亚轩。

 

“刘探长,晚上可以约您见一面吗?”

 

 

 

将近十点,城市的灯红酒绿刚刚拉开帷幕,酒店顶层一片灯火通明。

 

烛光在餐桌一角暧昧地闪烁,宋亚轩一身黑色软绸衬衫,袖口和胸前缀着细密的羽毛,领口珐琅胸针微微泛着金光。

 

刘耀文刚下电梯,大衣上还带着未褪的寒意,看着前方落地窗前几乎融入夜色的人,目光沉沉。

 

这人却突然若有所觉般回了头,一脸惊喜的笑意:“你来了?”

 

 

“住得还习惯吗?”

 

“还好。”

 

两人大概都没有吃饭聊天的习惯,一时桌上只有安静的刀叉声。气氛沉默却未显尴尬,宋亚轩偶尔撞上他略带探究的目光,弯眸一笑,眼底的艳色几乎盖过窗外俯瞰的万家灯火。

 

刘耀文不由自主地发了怔。等他回过神,一顿饭已进入尾声。

 

宋亚轩偏头,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对折的请柬,展开翻面放在桌上,用指尖慢慢推过去:

 

“新年音乐会,最好的位置,”说着抬头看着他笑:“你说过要来。”

 

埋在黑色羽毛里的手指愈显纤细,像风里颤动的白蝶的翅——刘耀文的脑子里突然涌上一股冲动,想握进手心里帮他暖一暖。

 

他愣了一秒,然后赶紧打消这个还未成形的荒唐念头,伸手将请柬接过。

 

时间是五天后,首都音乐厅。

 

筹备工作应该很多——刘耀文理智回神:“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?”

 

对面人似乎顿了顿,然后慢条斯理收回手指,开口绵绵软软:“刘大探长,”他眼神有点幽怨:“你和我说话的语气,总让我觉得我像你的犯人。”

 

刘耀文被他看得莫名有点心慌,连忙道歉:“不好意思,职业习惯。”

 

“没关系,”宋亚轩笑笑:“确实要准备的事情很多——不过恰好遇到了老同学,方便不少。”他说着站起身:“那我就不送了?”

 

“好,那我走了,你先忙。”

 

 

 

刘大探长的办公室突然常常逮不到人,又一个新案子接手,各科室忙得焦头烂额。小秦法医刚在办公室扑了个空,迎面撞见风风火火回来的刘耀文,连忙上前拦住:“老大!这个鉴定书给你——”

 

刘耀文急刹了个车,接过鉴定一目十行扫完:“行,那这个案子可以结案了,一会儿拿着去找老李。还有什么事儿吗?”

 

“额,那就没什么事儿了,”小秦看了看他头顶的一撮呆毛儿,忍不住发问:“老大,你去哪儿了?”

 

“去了趟交警大队。”

 

“去那干嘛?”

 

“查点东西。”

 

“哦,”小秦拿回鉴定书,抬脚要走,却突然被扯住衣领拽了回来:“哎!——”

 

“等等,我问你个事儿,”刘耀文仁慈地把手松开,眉头微皱:“抑郁症病人吃的药,有心脏病的话能吃吗?”

 

“那得看是什么药了,”小秦呲牙咧嘴地理了理衣领:“有一些可以,有一些不行。”

 

“那……盐酸多塞平呢?”

 

“盐酸多塞平?”小秦皱了皱眉:“那不行,这个药可能导致心律失常,呼吸抑制,有心脏病的话,严重了可能出人命——诶老大你干嘛去?”

 

刘耀文只留下个挥手的背影:“没事儿,忙完了回去过年吧!”

 

 

 

转眼已是大年初二,刘耀文久违地一身西装,晚上八点准时到达音乐厅。

 

宋亚轩在台侧悄悄探出头,向他挥了挥手。

 

刘耀文不自觉地一脸微笑——抬手看了看表,已经八点十分了。

 

八点一刻,音乐会准时开始。

 

这是刘耀文第一次看宋亚轩弹钢琴——第一次认真欣赏。偌大的舞台上仿佛只有他一人,其余所有都是陪衬。黑白琴键上十指翩然飞舞,低头时,黑色礼服领上露出一截脖颈,苍白而脆弱——让刘耀文想起第一次见他时,那蜷在钢琴上的单薄身影。

 

两个小时一闪而过。刘耀文不精通乐理,却满心震撼地觉得,院长的话没错。宋亚轩天生就该在那儿,手抚上钢琴的一瞬,他就是自己世界的神。

 

 

 

“演出很成功,恭喜。”

 

“有吗?”

 

宋亚轩和他一起走出试衣间的长廊,沿台后的旋转扶梯拾级而上,然后停在一处无人的半开放式露台,满眼憧憬地回头看他:“你喜欢吗?”

 

“喜欢。”

 

“那,以后还请你来,”宋亚轩笑了笑:“新年快乐。”

 

“新年快乐。”

 

大概是他表情里的欲言又止过于明显,也或许是宋亚轩太过善于察言观色。总之,面前人脸上笑意慢慢敛去,凝眸看向他:“你……有什么话想说?”

 

“有话吗?也算吧,”刘耀文勾勾唇角,侧身倚在栏杆上:“我想给你讲个故事。

 

从前,有一个小男孩儿。他的父亲是名事业有成的律师,母亲是位才貌双全的画家,而他自己,在音乐上有着非同寻常的天赋。所以,十八岁以前,他有着非常顺利的人生——父母和睦,家庭优裕,连跳三级考入最优秀的音乐学院,又顶着小天才的名号毕业。如果不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噩耗,他该有着备受艳慕的人生。

 

不幸的是,噩梦发生了——在他刚毕业不久,父母因为一场意外车祸双双亡故。

 

可是怎么会是意外呢?一切都太不正常了。父母对于自己行踪的遮遮掩掩,夜半母亲替他掖被子时的微弱叹气声,家中财产的突然置卖,父亲写给他的信——还有工作日里父母的突然出游,高速路上恰巧侧翻的超载货车……

 

他坚信这是个阴谋,并且利用手中的关系网与自己的天分很快理清头绪,终于把罪魁祸首指向了父亲曾经的师友与对手——那个背景微妙的大检察官。

 

他深知自己拥有什么,也查明那人容易被什么蛊惑。于是将自己打碎,重新包裹完美,成为一只金丝雀,自投罗网。

 

大检察官如获至宝,却不料打开的是潘多拉的魔盒。

 

他丢掉了曾坚持的一切,蛰伏成一个完美的‘观赏品’,终于在三年以后等来机会——

 

小年夜前一周,浴室里的电话机意外摔进浴缸,他手足无措地道歉,又慌忙请人来修好。修理工很尽职,给电话机换上了一个格外清晰的电铃——只不过动了一点略带私心的小手脚,让它响一次便能自动烧毁。第二天,大检察官公差外出,临别前分外不舍,并许诺小年夜当天一定回家。他听话地表示理解,并特意给大检察官带好药——因为他有心脏病,小年夜当天又有推脱不掉的例行应酬。”

 

刘耀文说着,抬眸向他挑挑眉:“不过,可能是起床太早还没清醒,他不小心把药带错了。本该是装着阿司匹林的瓶子里,混进了盐酸多塞平。”

 

宋亚轩的眼蓦地盯住他,刘耀文却像未察觉一般,看向栏杆外的夜色,再次开口:

 

“小年夜前,家里除了女佣没有人来,自然也没有人用过电话机。小年夜那天,他早早接到大检察官的电话,得知他大约十二点回来,于是熨帖地在十一点钟放好了洗澡水,将热水器略微调高了几度——很正常,这个冬天格外的冷。

 

而后,他走回卧室,像往常一样吞下安眠药片,陷入昏睡。

 

大检察官也果然准时回来了,和料想中的一样醉醺醺。他脱掉衣服,躺进盛满水的温暖浴缸——之前还没忘记给自己喂一片心脏病药。

 

可事情慢慢开始不对劲起来。泡在浴缸里的手脚开始无力,视线慢慢模糊,心脏仿佛紧张过度,跳得愈发混乱。大检察官意识到不对,伸出手,想要徒劳地抓住浴缸边缘——

 

雕塑支架上的电话机却突然响了,仿若悲痛之人撞响的丧钟,直击天灵,判下死刑。

 

烧断的电线发出呲啦的响声,一片黑暗里,大检察官安静沉入水底,而他安然沉睡。

 

直到第二天一早,被女佣的尖叫声惊醒。

 

警察向他讨问不在场证明,他当然有——卧室里早已换好无声的摄像头,监控里他的行踪清清楚楚。保险柜里的硬盘也早被替换过,完美无缺的画面,只是剔掉了音频。

 

电话机的定时呼叫装置没有记录,而那个技术高超的修理工,早在一日前随着例行删除的文档消失得干干净净。”

 

“只可惜,他忽略了一件事情。”

 

“通往别墅的路只有一条,而在这条路上,全程是无死角的高清摄像头。”

 

宋亚轩的脸色倏地变白——

 

刘耀文转过身,目光直直盯向他的眼:“你觉得,如果我执意调出监控,继续追查的话,会不会发现——唔!”

 

唇上突然而来的湿软触感让刘耀文全身一麻,条件反射般地卡住怀里的人,偏偏这个人身上贴得极乖顺,嘴上却得寸进尺地舔开了他的唇——刘耀文终于忍无可忍反客为主,一把把人推到墙上锁住手腕,咬住了在他唇畔作乱的舌尖。

 

“我一定是疯了,”刘耀文脑海里充斥着爆炸的念头,却不管不顾地只随欲望沉沦。

 

终于把理智回笼,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,刘耀文把他压在墙上抵住他鼻尖,质问的嗓音低哑,仿佛被怒意烧透:

 

“这算什么?”

 

“公开行贿啊,”宋亚轩一字一顿说完,低低地笑了笑,气息微喘打在他鼻端,火一般的烫,然后微凑上前——

 

刘耀文耳畔传来如同塞壬的低语:

 

“怎么样?我亲爱的大探长。

 

这个犯罪邀请,

 

您接受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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